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跟着当地一群白族婆婆们学扎染。
入围2020年法国LOEWE基金会的工艺大奖。
能让更多人看到扎染的丰富和力量。”
自述 林芳璐 编辑 成卿
和许多北京艺术家把工作室设在郊区的大厂房里不同,林芳璐的工作室在朝阳区的一个公园里,两层小楼,隐藏在繁茂的树林里。这原先是个时尚家具展厅,别人搬走后,林芳璐也没做什么改造,一股脑儿地把自己用扎染做的大大小小的家具、艺术装置都搬了进来,挂满墙壁。我们见到林芳璐时,她正忙活一件大型装置收尾工作,整个人淹没在密密麻麻的白色花团中。这件作品是为上海西岸美术馆制作的,明年将在美术馆展出。
周围是她用蓝染画布做的沙发、摇椅,立体的扎花,仿佛伸出的一只只可爱小触角,让人忍不住想伸手摸一摸。
工作室一层有大面的落地窗,周围来遛弯的老人、小朋友会不停地来看,好奇她一个姑娘在这里边到底是做什么的。最初跑去大理研究云南扎染,是2014年,因为我研究生的毕业创作。我出生在大连,从小动手能力就挺好的,学了很多年的画,本科和研究生都是在中央美术学院读产品设计。我的导师对我们非常注重中国传统文化和工艺的培养,去景德镇一个月内自己烧制作品出来,去浙江的工厂里边学习琉璃工艺,去日本东京艺大学大漆工艺……经历这些实地学习后,我完全不觉得传统工艺会被淘汰,反而能够保留到今天的这些工艺,可以称得上是国家的财富。我想去尝试我更感兴趣的工艺。
去大理学扎染,完全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。根据网上搜到的资料,就摸去了大理的周城村。这个亚洲最大的白族村里,上了些年纪的妇女们都聚集在房檐下、院子里一起做扎花,当时我就震惊了,扑面而来的那种震惊:
挺普通的棉布在这些阿姨手上扎出的花样,丰富、复杂,有一种非常原始的力量。这无论在我出生的城市大连、还是已经待了12年的北京,都是见不到的。冥冥之中,我感觉遇到了自己一直在找的东西。
第一次就在这里待足了一个月,从被阿姨们当做普通游客,到各个染坊的每一个阿姨都认识了我。一切从零开始,种植被用作染料的板蓝根,扎花、煮布、染色、固色、拆线。读研的那两年,也是去大理最频繁的一段时间,基本上一年有一半的时间都在那里。早上迎着苍山去上班,爬到半山腰的工坊里;晚上下班,我就迎着洱海,回到苍山脚下70块一天的小旅店,常常累到瘫在床上。刚开始学扎花的时候,手拿针线还是笨拙,总是不停扎着自己,但痛并快乐着。扎染最后出的效果与前期的扎花息息相关,每个阿姨,她们用不一样的力道、不同的线的缠法,让染色后出来的每一种花纹都是不同的。这过程中的不确定、对未知结果的期待,让我着迷。
虽然是跟着阿姨们学,但我会把花样染得不太均匀,有斑驳的肌理。阿姨们长期染出的布都是作为旅游商品,看到我染的,她们会笑我:你这个肯定不行,一定要返工,卖不出去的。相对她们传统、清晰、平面的花纹,我的图案简洁,甚至有些立体感。 手工家居创作
我用这些扎染布,做了一批实用的小件家居用品,像靠枕、手绢、床上四件套。我关心手工艺所用材料的天然性,扎染用的布一定要用纯棉或纯麻,化纤的布是上不了色的,染料也得用像板蓝根一类可以入药的植物染料。
林芳璐在板蓝根的田地里
大理这边有一个传统,出生三天的小婴儿,大人们会给他穿上板蓝根染色的小衣服。但现在这里也有环境污染的问题,板蓝根在当地的产量不多了。挺幸运的是,让我遇上了一户人家在苍山上种板蓝根,没事儿我就会跑去半山腰看看小苗儿长得怎么样,再帮忙翻翻土。
2016年刚毕业的时候,我把做的8件靠枕挂在微信上,没想到很快就卖完了。
第一件完成的作品是现在我坐的这个沙发,研究生毕业的作品,花了一年的时间。在我之前没有人用立体扎花造型做沙发,所以没人传授经验,所有的东西都靠自己手工去做。沙发周围这一圈立体的花团,让大家坐在上面有被包裹的感觉。这也是当时刚看到白族阿姨们扎花时的第一感触,我喜欢这个工艺原始的力量,想把它放大,更夸张地表现在自己的作品上。我重新设计了图样,跟白族阿姨们一起聊这个地方要怎么扎,希望最后呈现什么样的形态,她们也帮着我一起。
这张椅子是创作的《狂想曲》系列中的一件,用扎出的巨大但又柔软的触角穿过坚硬的椅子,“以柔克刚”。有的在北京完成的作品,我就会拿着照片回大理给阿姨们看,她们会觉得很惊喜、很漂亮,会特别在意哪个地方用了具体怎样的扎法,是马牙齿的,还是小梅花的。我们之间的关系,也不再是过去那样单纯的只有我跟她们学。这个摇椅被一位女藏家收了。我2016年开始发布作品之后,她就在我的公众号上关注我,加了我微信,陆陆续续买过小件的靠枕这些。最近她家里装修,看了我的作品之后,就决定要这把圆形的摇椅,说感觉坐在里面就像坐在花朵里一样。这把椅子的标价是5万元,是我作品里面售价比较高的一件。
不过我们俩还从未线下见过面。收藏我作品的人,其中大多都是女性,还都是回头客,算是“黏性特别高”。现在我合作的画廊,画廊主也是一位西班牙女士,她从我毕业那年就开始关注我的作品,观察了四年后确定我不会中途放弃去做别的,才签了我。当然,家里人还是会担心,我是不是能靠做这些养活自己,这样的工作状态不是很稳定,平时心里会不会难受。
在大理的日子挺苦的,染布时候每天手都浸在水里,尤其我做比较大件的作品时候,布挺沉,又是湿的,反复浸洗个十几遍,整个人腰酸背痛。我跟妈妈抱怨过在这干活好辛苦、好累,结果她也来了一趟大理,来看看我究竟都在做些什么。妈妈年轻时候做过服装设计,来了之后帮我做了许多事,跟我一起朝九晚五地爬山、下山,去工坊里干活。 因为实地去体验了一次,她觉得我做的事情挺幸福,我们这一代人可以做一些实现自己理想的事情。
从家居设计到当代艺术
慢慢地,我不再满足于设计家居产品,自己有更多的想法、观点想表达,便开始尝试用扎染做艺术创作。工作室里像爬在墙上一样的这件装置,是我的第一件纯艺术作品。创作起因是因为周城村的婆婆们。
在周城村的时候,我给朝夕相处的十来位阿姨婆婆们拍了照片、记录她们的姓名和故事:75岁的杨奶奶,基本不会说汉话,60岁回到村里做扎花;59岁的段阿姨,30多岁开始扎花,退休前是小学语文老师……
她们的这种状态完全感染了我:她们没有读过什么书,但是从小就跟着妈妈、姐姐学扎染,在繁重的农活与家务的缝隙之间,创造出这么灵动的扎染,最终让我们看到这么壮观的工艺和思想,还有骨子里面的那种坚韧。
我用一块块的布做底子,用没有染色的棉布和棉线,扎出一块块或疏或密的立体花纹的半成品,再把它们固定在厚实的白布上。放在地上可能像地毯,但上墙之后给人一种不停攀爬、继续生长的感受。
这件作品在央美的毕业展上展出,后来又在三里屯展出,更多人通过它看到了我接触过的这些白族阿姨的人生。还有大爷走进展厅,跟我说他觉得这件作品有些吓人,我想他是被震撼到了。
这件作品运去了巴黎参加展览,虽然现在看不到,但在墙上留下了一个宝贵的印记。和之前的那件一样,也是我用没有染色的棉布直接做出的扎花作品。大家去大理旅游,花个百来块钱,就能买到一块合自己心意的扎花布做纪念品,但往往看不到制作背后的辛苦和费时,这是让我接受不了的,这个工艺的价值远远被低估了。
扎花虽然只是扎染过程中的一个环节,但它依然非常丰富、非常美,只用这一个环节来创作,我想展现扎染过程中被隐匿的不为人知的细节。大理阿姨们扎花的手法一般有10种,但能变化出各种的花型。我自己设计、研究了50多种立体的花纹,都画了小稿,摸清楚先画出什么样的图案会扎出什么样的立体效果。这件作品相比第一件更加立体,布的下面先用木条做好了框,然后把扎出立体花型的布包裹在这些木框上,上墙面之后,像浮云一样。但过程中我也曾不断对自己产生怀疑,不知道这到底行不行,大家的反馈会怎样,甚至会怀疑它对我来说到底有什么意义。这时候,我会停下手上的工作,去大量地研究当代艺术家,顺着他们的创作脉络去看看影响他们的艺术:像美国的女画家欧姬芙,她画足了这世界上的花,展现出大幅的花朵和内部的细节,充满了生命力;还有路易丝·布尔乔亚,很多人认识她是通过她的大蜘蛛雕塑,我非常喜欢她用布艺做的一些小玩偶、小布偶;当然还有我们中国的艺术家尹秀珍、林天苗等等。
最终坚持把这件作品做了出来,还入围了2020年LOEWE罗意威基金会工艺奖,成为最后30位候选人中的一位。今年1月疫情正严重、过年气氛都很压抑的时候,在家中收到了基金会发来的邮件,当时半夜一两点了,整个人开心坏了。
因为这件作品,上海西岸美术馆也联系到了我,让我为他们明年的展览创作作品。
今年上半年因为疫情,我没法去大理,但在北京我的工作也不会停。我跟朋友在宋庄一起养了两口缸,从网上采购了一批天然板蓝根靛泥,去做一些小件的、实验性花样的探索。今年接下来的计划是去贵州,去黔东南、黔西南跟蜡染工艺相关的少数民族走一走,探索一下蜡染工艺。我很怕它们有一天会被过于商业化,在这之前要抓紧时间去看一看。
部分图片和手稿由林芳璐提供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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